
黑铁山下,炉火不熄。
从春秋时期的冶铁遗址到新中国第一个氧化铝生产基地,从被列强掠夺的矿山到“两弹一星”的隐秘贡献者,淄博的冶金工业史,就是一部浓缩的中国工业奋斗史。这里,曾用矿石健壮祖国的筋骨,也曾因资源枯竭面临转型阵痛;这里,既有“小米加步枪”的硬核创业,也有“无中生有”的产业逆袭。
如今,在新旧动能转换的浪潮中,这座老工业城市正以“烈火金刚”般的坚韧,书写着新的时代答卷。
01 浴火重生
从被殖民掠夺到工业脊梁
淄博的冶金工业,始于资源,成于抗争,兴于报国。
黑铁山,这座山东省历史最悠久、开采时间最长的矿山,见证了淄博冶铁业的千年沧桑。考古发现表明,早在春秋战国时期,齐国就在此设立官营冶铁作坊,采用当时最先进的“块炼铁”技术,为齐国称霸诸侯打下了坚实的军事装备基础。
然而,丰饶的矿藏却成为列强觊觎的目标。1898年,德国政府以“曹州教案”为借口,出兵胶州湾,强迫清政府订立中德《胶澳租界条约》,攫取了胶济铁路修筑权以及沿线三十华里以内的采矿权,淄博丰富的矿产资源落入帝国主义手中。
1914年,日军占领淄博后,掠夺更加疯狂,在当时的淄川、博山等地设立多个采矿所,强迫当地劳工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开采铝土矿和焦宝石。这成为我国损失矿山主权的开端。
1948年淄博解放,中国共产党人开启工业涅槃重生的征程,面对满目疮痍的矿山和破败不堪的工业设施,采取了一系列恢复措施:一方面,组织技术人员修复被战争破坏的矿井和设备;另一方面,从老解放区调集干部和技术骨干,组建专业管理团队。
市传统产业发展中心主任唐海军介绍,1949年1月,金岭铁矿铁山采场正式生产出矿。1950年9月,淄博铝土矿恢复重建,并于1954年7月建成投产,是全国大规模开发最早最优质的铝土矿。
淄博的“大重建”,恢复了原有的工业基础,成为开启新中国工业化的重要篇章。
1953年,在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号角声中,淄博被历史推上国家重工业布局的前沿。当156项重点工程的蓝图在神州大地铺展,这座资源之城以煤炭26.4%、冶金20%、机械7.6%、纺织10%、建材9%的产业占比,成为共和国工业脊梁的重要支点。
五大产业立柱架梁的轰鸣声里,一座老工业城市的命运与国运紧密相连。
历史在此刻转折:1954年,重工业部一纸令下,山东模范窑业厂正式更名为“山东耐火材料厂”,这座曾生产中国第一块机制玻璃的百年老厂,自此扛起了民族品牌的大旗。
其中最耀眼的篇章,当属“共和国铝业长子”山东铝厂的横空出世。1950年,国家投资5000万斤小米,从潍坊兵工厂、渤海兵工厂、胶东兵工七厂抽调800名老兵工奔赴淄博,建设山东铝厂。筚路蓝缕,白手起家,干部职工们克服资金、技术、设备等重重困难,用“推转磨”“三叉杆”装设备,硬是在1954年2月成功焙烧出第一批氧化铝。
“铝是飞机的原料,有了铝,我们就能造出飞机来。”山东铝厂矿山公司总工程师崔云山回忆投产时的场景,仍难掩激动。当时,工人们连续奋战,终于成功焙烧出第一批氧化铝。这一突破不仅结束了中国不能生产氧化铝的历史,更为我国航空工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。中共中央办公厅专门发来贺信,称赞这是“新中国工业建设的重大胜利”。
原市地方史志办公室副主任郭能勇表示,“一五”期间,淄博工业突飞猛进,全市共完成基建投资2.28亿元,其中,工业投资占比95.6%,初步奠定了以能源和冶金工业为主体的重工业城市经济结构。
1956年,重工业部400万元巨资注入山东耐火材料厂,高铝混炼房、隧道干燥窑等现代化设施拔地而起。这场脱胎换骨的改造,让“山耐”牌耐火砖从此领跑全国三十年。同年,山东耐火材料厂工人李玉贵以全国先进生产者的身份,走进人民大会堂,这是中国工人阶级的荣光,更是淄博冶金工业崛起的时代注脚。
02 铁血丹心
从“钢铁报国”到隐秘功勋
20世纪50年代末,在“超英赶美”的号召下,淄博冶金工业迎来爆发式增长,同时也肩负起更隐秘的国家使命。
1958年,全国掀起“大炼钢铁”运动,淄博作为重要的资源型城市自然成为主战场之一。同年4月份,淄博市第一家钢铁厂——张店钢铁厂在简陋的条件下火线上马,工人们用土法砌筑小高炉,靠人拉肩扛运送原料。与此同时,为满足钢铁工业对耐火材料的需求,新建了王村耐火材料厂,并从山东耐火材料厂抽调60名骨干支援建设。
最令人瞩目的是黑旺铁矿的建设。在其带动下,南邢、郭庄、乐疃等7个铁矿相继建成,使淄博的铁矿石产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。
钢铁工业的快速发展带动了配套产业兴起。1958年至1959年间,淄博先后建成昆仑、红旗、南定等10座炼焦厂,初步形成了“采矿—炼焦—炼铁”的完整产业链。张店钢铁厂老工人回忆:“三班倒、连轴转,炉子从来不停火!那时候,大家都憋着一股劲要为祖国多炼钢。”
在钢铁生产的背后,金岭铁矿还承担着一项绝密使命。1959年,第二机械工业部勘探队在这里发现了高品位铀矿。1960年,以“山西铜厂”为掩护的铀矿提炼车间秘密投产。“铀,金岭铁矿有,品位还相当高。”原山西铜厂职工王久全回忆,当时,职工们都签了保密协议,只知道生产的是“28号”产品。这些宝贵的核原料被秘密运往西北,成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重要“粮食”。
1964年10月16日,罗布泊上空升起的蘑菇云震惊世界,这其中就有淄博冶金工人的一份功劳。
1966年,山东冶金材料试验厂在张店钢铁厂轧钢车间破茧而生,用钢筋铁骨扛起时代担当。1968年,淄博钢厂在博山夏家庄镇崛起,同年,淄博铝厂蓝图绘就,三年后,第一块铝锭在2400吨年产能的生产线中淬火而生,为省市工业血脉注入“银色动能”。
改革春风乍起,冶金浪潮奔涌。1979年,鲁中耐火材料有限公司点燃“耐材革命”火种;1980年,王村特耐厂以高精尖产品叩开新材料大门;1982年,山耐挺进宝钢工程,将耐火砖的熔点化作中国钢铁工业的硬核脊梁。金岭铁矿以“全国冶金百面红旗”之誉,在铁矿石与铀矿的双重传奇中续写荣光。
当耐火材料的微晶结构对话钢铁洪流的千度炽热,这座工业名城正以“耐得住高温、经得起淬炼”的淄博品格,在改革开放中涅槃重生为冶金强市的时代样本。
03 涅槃突围 从“刮骨疗伤”到智造未来
进入新世纪,资源枯竭与环保压力让曾经辉煌的淄博冶金工业面临严峻挑战。
2010年,运行了50多年的张店钢铁总厂老厂区炼铁系统全面关停,高大的烟囱被爆破拆除,标志着淄博钢铁产业一个时代的终结。2016年,张店钢铁总厂剥离钢铁主业,转型为现代服务业企业。至2022年,淄博钢铁、焦化、电解铝等传统产能全部出清。
“这是一个痛苦但必要的选择,传统高耗能、高污染的发展模式已经难以为继,我们必须走绿色低碳的高质量发展之路。”市工业和信息化局相关负责人表示,在这场转型攻坚战中,淄博没有简单地对传统产业一关了之,而是通过技术创新推动产业升级。
山东铝厂就是成功转型的典范。面对氧化铝市场饱和的困境,该厂将目光转向精细氧化铝领域。“我们依靠技术创新,开发出高纯超细氢氧化铝、拟薄水铝石等新产品,实现了进口替代。”中铝山东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张占明介绍。
在耐火材料领域,百年老企山东耐材集团鲁耐窑业通过持续创新焕发新生。该公司研发的“干熄焦装置用莫来石”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,产品出口到日本新日铁、韩国浦项等国际钢铁巨头。市传统产业发展中心建材冶金科科长陈振福自豪地说:“我们生产的东西,很多是不可替代的。国际顶尖钢铁企业都用我们的耐火材料。”
更令人惊叹的是淄博稀土产业的“无中生有”。虽然本地没有稀土资源,但通过技术创新和产业链延伸,淄博已成为全国重要的稀土新材料基地。三十年磨一剑——淄博包钢灵芝、加华新材料、盛和科技三大骨干企业擎起产业集群大旗,以全省90%的稀土分离能力为基础,筑造起“抛光+催化”双链驱动的产业高地。山东加华新材料公司研发的稀土抛光液,全球平均每三片手机屏幕就有一片使用该公司的产品。从“借矿加工”到制定国际标准,从“产业洼地”到“双冠加冕”,这座没有稀土矿的城市,正以“链式聚变”的硬核逻辑,在稀土新材料的全球版图中标注上“淄博”的名字。
时代大潮,浩浩汤汤。
如今,新动能、新经济、新作为,正成为淄博这座历史悠久的老工业城市再出发的新命题,以冶金为代表的传统产业,正在以全新的姿态,迎接新挑战。从钢铁洪流到氢能芯片,从耐火脊梁到稀土之光,老工业基地的涅槃重生史诗,正以智造锋芒续写时代答卷。这些转型实践,印证了一个道理:传统产业不是包袱,只要坚持创新驱动,就能焕发新的生机。
而淄博的冶金工业史,就是这座城市“烈火金刚”般的奋斗史。在“一五”时期,它挺起了这座城市的工业脊梁;在激情岁月中,它燃烧自己,铸就祖国的辉煌;在新的历史时期,它回应时代,以“小我”成就“大我”,以转型迎接挑战,以创新永葆活力。而未来,一个个有关变革、创新、涅槃重生的产业故事,正在写下新的篇章! (本报记者 李群 整理)
编辑:孔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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